“德懋恭”的文化内涵

　　“德懋恭”的文化内涵

　　雷涛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长辈的嘴里听到“德懋恭”三个字，但不晓得是人名还是地名或是其他物件的称谓。总之，这三个字显得很神秘，又难解其意。久而久之，便渐渐的在脑海里淡漠起来了。

　　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个春节前，远在眉县人民银行工作的姑父带着姑姑来武功农村看望爷爷奶奶时，提了4样礼，其中有一样是一盒精美的点心，上面写着六个赫然大字“德懋恭水晶饼”，我才知道它的真正所指。当时我正读小学三年级，课程简单，课外作业很少，加上我贪玩的天性，识得并记牢的字并不多。“德”字一眼就看得很真切，“懋恭”二字觉得似是而非，背着他人偷偷向父亲求教，方才知道我还蒙对了。当时我窥探到，很会管家的奶奶很快把其他三样礼物撒给家人和亲近的邻居分享，唯独把那盒水晶饼“抬”（陕西方言，藏起来的意思）了起来，不知过了多少天，才拿出一个分给我和大妹吃。我用右手捧着半个“水晶饼”，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左手则去接那些掉落的点心渣渣和禁不住的口水，接着是“咯嘣、咯嘣”的咀嚼声。我问奶奶里面包的都是些啥，平时不苟言笑的奶奶却“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边笑边说：“里面包的样数多的很，你们咬的响的是冰糖。这水晶饼吃起来脆甜，就是冰糖好。”这是我对“德懋恭”水晶饼的最初印象和感受，同时也知道了爷爷奶奶的喜爱。我暗下决心，等我将来有了工作挣了工资，一定要多买一些这样的点心回来孝敬年迈的祖上。

　　后来，我高中毕业后，进入当时的人民公社，当上了半脱产干部，有了每月36元的薪水。第1个月下来，我就买了猪头肉和一包“德懋恭”的水晶饼，给爷爷送回家。那时奶奶已经过世了，我只能默默地抹泪。

　　再后来，我来到古都西安求学。直到正式参加工作后才慢慢明白，“德懋恭”水晶饼是中华食品的老字号，在酥饼、麻饼一类食品中是首屈一指的。它的牌子创立于19世纪，和今天的同盛祥、德发长、春发生一样都是先贤留给长安城的名贵食品，是他们创造的灿烂的饮食文化名牌。难怪我在后来的有蓝色图案的包装盒上看到印有“陕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字样，而且还有陕西省著名商标的说明。于是，我想到了好的美妙的招牌和字号的文化涵盖：一个好的食品不但要让众多的品尝者赞不绝口，它的牌子也要雅，也要有丰厚的文化内涵。就说“德懋恭”这个牌子吧，我虽然没有详尽考证过，它到底创建于哪个年月，最先提出这个设想的人是谁，但我敢肯定的断言，假如选择名字的人没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国学文化以及相当的人文情怀，是不可想象的。“德”字的字面含义和深刻内涵不言而喻，“懋”字包含了多层含义，既有买卖交易的意思，也有勉励上进的涵盖，更有长久兴盛之意，这一切还要用心来做。而“恭”字则是恭恭敬敬地做好服务工作。既体现了出品人的自谦，也表示了对消费者的尊重。

　　纵观多年来的一个文化现象，就是在包括人名称谓、企事业单位命名、道路规划、街道村社起名等等，当然也囊括新创产品牌子的招牌，存在着很不尽人意的诟病。一个是文化浅薄，诸如建设、援朝、跃进、社教类，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还有就是“崇洋媚外”，动不动就起一个洋名儿，除了新奇也借以唬人。可笑的是，连起名的人也不知所云。这方面的例子，举不胜举，恕我不费纸张。我们不是常讲要弘扬优秀的中华文化吗？恰恰在这些方面我们淡忘了初心，这不能不让人深感疑惑，唏嘘不已。

　　由“德懋恭”三字的运用，使我想起两个真实的故事。一个是西府有个村庄，开始住着几户人家就随便叫了个什么庄，后来又来了几户有学问的住户，他们发现该村地处渭河南岸，地势略高，村旁有一个天然的池塘，水面硕大，周边长满了奇花野草，煞是好看，他们灵感一动，即来了诗意，便将该村命名为“清湫”村，这个名字一直延续了下来。可是后来有人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认、不好读，建议改成“青松”村、“清池”村。还有人主张干脆改成团结、前进之类的名字，说更有时代意义。但由于村上老人们的坚决反对，“清湫”二字的村名终于得以保留了下来。另一件事情是，我曾去过一个叫“长坳村”的地方。这是秦岭北麓一个风景如画的仙境，其地形地貌是一个长长的山谷，周边茂林修竹，鸟语花香，最初迁居到此地的外地人，给自己的村子起了“长坳”这个有趣的名字。前些年一位高官来此地游玩，当地干部请其题名留念，不料这位领导却写下了“长凹”二字，干部群众哭笑不得，时过不久，这个提名便销声匿迹了，这两件事虽小，却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深深感到无论是起地名或品牌创意，都应该有文化含量，否则只能是轻飘飘，无文化，贻笑大方。

　　饮食文化从来都是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德懋恭”水晶饼的文化内涵，说的明了一点就是注重文化品质，物美价廉。由于我是这个食品的忠实客户，深感多少年来，这个老品牌以自己的高质量、高品位捍卫了品牌的荣誉和尊严，深受广大消费者的由衷赞美和青睐。最让我敬佩的是他从来都是把质量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包装。不像如今许多充斥市场的食品包装设计越来越精美，可是品质却在下降，这是很让人反感的事。还有的食品盒子大而壮观，但打开一看，却让人大跌眼镜。如果一个商品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步，也就自毁前程了。

　　品鉴和喜爱一种食品，从本质上讲是对这种食品文化的欣赏和认同。多少年过去了，在糕点类食品中，我对“德懋恭”水晶饼情有独钟，主要是它的文化涵盖。提起这个名字，脑海里隐现的首先是尊贵二字。仿佛当你品尝它时，你的品味也即刻变了。其次，是文化的渗透。你吃着这个水晶饼却仿佛在咀嚼一种历史文化的况味，真切而淳正，回味多多。还有当你手捧一盒“水晶饼”时，你会骤然产生一股穿越时空隧道的画面，和一种文明在对话的感觉，倏然之间，你的感情便和他贴近了。正因为如此，我每次看望亲朋好友除了时令水果外，“德懋恭”水晶饼一定是少不了的贵重礼物。时至今日，我还常常回想起逢年过节在小寨副食品商场排长队购买这个水晶饼的情景，联想到有些著名作家的畅销书的销售也是这样，我就更加坚信这同样是文化的魅力所在。品鉴一种文化当然是一种很幸福，很美满的事情。

　　(作者雷涛，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文史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