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店德懋恭

百年老店德懋恭

　　王民权

　　德懋恭是以生产陕西名吃水晶饼而驰名全陕乃至西北地区的中华老字号。和许多著名店堂铺号创办经历和字号来历都主要来自民间记忆或民间传说一样，德懋恭的创始经过及其招牌的含义，也同样得诸民间的记忆和传说，而其真正见诸文字记载的，则是政协莲湖文史委《秦式糕点”名家—德懋恭》一文的如下记载：

　　“德懋恭”食品店已有百余年历史了。据说其开业于清代同治初年（约在1871年前后），店主姓李，系清光绪初年咸阳籍进士李岳瑞先生的族侄。李进士家住西安，本人在北京教皇学。族侄小李在西安“东福盛”酱醋店当“相公”（学徒）。小李殷（诚？）实好学，经常去李进士家帮夫人干此杂活。有次过年时，小李到李进士家向李夫人拜年，李夫人发现小李举止言谈之中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追问之下，小李才吞吞吐吐地说：东家见我好学，怕学成了和他争饭碗，不等学徒期满就把我“开销”（解雇）了，故而心中不悦。李夫人听罢，一面招呼族侄吃饭，一面安慰他说：给人家干不成咧咱自家干，熬煎”（陕西方言，忧愁的意思）啥嘛！说着，拿出自己的私房银两交给小李做本钱，让小李自己去干。小学拿到李夫人给的银两以后，就在西大街广济街口路南租赁了几 间门面房，开了个酱货杂品店，以经营酱货为主，兼营糕点、小食品生意。小李逐渐迷上了糕点食品的制作。由于小学勤奋好学，多方广泛收集各地糕点食品配方，钻研配料、烘烤技术，不长时间，便以其选料精细、制作考究、口味纯正及经营灵活、勤恳热情而名声大振。为了便店铺更加有名气，小李便央求李进士夫人向李进士讨个“墨宝”，李岳瑞进士便以小李的为人作题，取其注重商业信誉、恭谦待人、勤奋好学、企望事业兴盛发达之意，选用“予懋乃德”之句，给店铺定名为“德懋恭”……

　　文章原刊于1988年12月内部印行的《莲湖文史资料》第三辑上，其基本资料的来源固然是在民间，但却因为政协的特殊角色和地位而毫无疑问地带有官方的色彩。所以此后一直到今天，所有有关德懋恭的许多相同或相近的说法，包括政协西安文史委、西安非遗保护中心等单位联合编印的《西安非物质文化遗产》专辑所辑《“中华老字号”德懋恭水晶饼制作技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介绍的说法，都是在此文所揭说法的基础上，补缀、演绎和弥缝加工而来的。可是人们有所不知的是，这个主要是从民间打捞出来的珍贵记忆和传说，虽然方向基本正确，轮廓大致清楚，但具体史实的记述和其字号蕴意的解说，则因为民间记忆和传说先天就具有的玉石驳杂不够严谨的缺点，而不免让人于细叩之下，颇生些牵强附会甚至郢书燕说的感觉。因为相关文献资料显示，李岳瑞（字孟符）祖上世居咸阳，历代耕读，至其祖父李善容（字个臣。邑庠生。生前敕授修职郎、县丞衔，殁后以子孙故获赠翰林院编修等，有人谓其进士，殊属不确）时始迁省会西安，李善容兄弟六人，善容“其季也。生而孝友，能得父母欢，事诸兄惟谨。初应童子试未售，念家计或不赡，去而贾，然非所乐，故虽握算持筹，弗忘故业也。”亦读亦贾，俭朴处家，型仁讲义，广交端士，不久即家“富于赀”而举家迁省，居省后又以“诸子妇多富家宦族”而俨然称西安巨户也，故而其家热心资助其族人开店不仅不无可能，即便是李岳瑞以进士身份而慨然应邀为之躬题招牌，亦当容或有之。无如李岳瑞本人为咸丰二年（1852）年（一说咸丰三年即1853）生人，光绪八年（1882）举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1871到1872年间（即同治十或十一一年），他也才19或20岁出头，既不是举人，更不是进士，即便是成家了夫人亦因祖母、母亲诸长辈尚在在家也不会拿事，怎么能够以进士和夫人帮其族侄创办德懋恭呢？倒是其父李寅（字敬恒）“同治庚午（1870年）举于乡，辛未（1781年）成进士，……甲戌（1874）补试选庶吉士。光绪二年（1876）留馆授编修，以母老不乐就养京师。……遂请终养归，闭门承欢，足不轻出。”而其深“具远识，有功于李氏者甚钜”的本生祖母殷氏，“治家有法”，且“性沉毅，寡言笑，有烈丈夫风”，时间、人物等等都显得更加切近一些。因此不才我斗胆揣想，这帮助族人创办德懋恭之义举，极有可能就是李岳瑞之父李寅敬恒手里的事情，如果李岳瑞真的亲自题过招牌，那也是在其考中进士之后，最早也早不过1883年，而其时德懋恭的创办已有十几年光景，其父敬恒公也已经不在人世数年矣。

　　其次，此说前面解释李岳瑞题写“德懋恭”三字的含义是以其族侄小李的为人作题，“取其注重商业信誉、恭谦待人、勤奋好学、企望事业兴盛发达之意”，理解和表述固显得疙丁疙瘩，不得要领；后面又将其“德懋”二字的语源，远溯至《尚书·大禹谟》的“予懋乃德”之句，也嫌太过牵强而不通之甚，既没能准确地理解《尚书》此话的原意，也没有准确地传达出其“德懋”二字的含义（《尚书》这句话是舜帝夸赞大禹时讲的，其中的“懋”字作“显扬”或“表彰”讲，用以解释德懋恭的“懋”字，扞格不通）。记得陕西辛亥起义期间，西安曾发生过一系列兵匪打抢商铺的案件，当时陕西复汉商务总会报告秦陇复汉军政府的文件所附《被抢商铺损失银钱货物数目详册》记载，其时被抢各行商铺中以“德”打头的字号，就有德聚成、德盛咏、德义成、德成福、德顺昌、德余和、德胜福、德盛永、德益丰、德和昌、德乾永、德盛生（钱行）、德盛和、德顺昌、德源成、德顺公、德泰和（京货行）、德懋斋（鞋铺）、德顺昌（皮货行）、德顺诚（估衣行）、德聚祥（布行）、德茂恒、德泰和、德和恒（绸缎行）、德顺合（粟粮面行）、益懋斋（点心行）26家，其中竟然还有“德懋斋”“德茂恒”这样的名字。如果说德懋恭的名称是由化用《尚书·大禹谟》的“予懋乃德”原典而来，那么其“德懋斋”和“德茂（古同“懋”）恒”这两个字号的“德懋(茂）”二字，是不是也和《尚书》的这句话大有关系，或者换言之，也与德懋恭的题匾者同其思路，部分地抄袭了德懋恭字号的寓意呢？更不要说，其费心劳神地引经据典的结果，已因为眼睛只瞅着对“德懋”二字语源的考索，而忽视甚至忘记了对于“恭”字出典的必要关注，以致使其一直被沦于虚悬空中的尴尬境地而浑不自知，本身就是个明显的缺憾亦极易为人所诟病。

　　其实在我看来，“德懋恭”就是旧时惯常使用的三个字，其解释并没有那么复杂：德就是品行或德行，意思是要有良好的从业道德，童叟无欺；懋就是用力或努力，意思是要有良好的敬业精神，不断进取；恭就是谦敬或礼貌，意思是要务必敬顺而不拂逆顾客，三字合起来，就是本店的店箴、店训，称之为其办店真经宝鉴亦未尝不可，用不着被之前强作解人的说者和说法带路，去硬钻牛角，非要在古奥难懂的文字迷宫中钻来钻去地寻章摘句，生搬硬套。店铺招牌的用字固然要典雅，但典雅未必就要一味追求古雅。大道至简也是一种选择，雅俗共赏未必不是一种境界。笔者如此解释“德懋恭”字号的蕴意，好念、好记、好理解，既有对店家办店风格与实绩的评价和鼓励，又有对店家生意持久兴旺的无尽期许，与店家和题写者的身份，谅亦俱皆熨帖而不存违碍，颇讨人喜，想尚不见得就鄙陋不堪而遭殊失其典雅之目吧。

　　（王民权系原西安市文联纪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