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笛
1
假若时光可以穿越,在这样一个中世纪的街道上与之相遇,一定会被她那孤傲冷艳的美丽、超凡脱俗的气质而打动吧!
巴斯,这座美丽而古老的小城,这座依山而建,格局规整,有着蜂蜜般的金色与澄净的小城,该因为这个女人而增添了多少款款风韵,多少沉沉内涵呢?
这个小城的街道从罗马人统治时代沿用至今,没有过拆迁整容,没有过疯狂扩建,延续到今天的端庄古朴。街名也是五花八门,基街便是其中一条普通的街道。简·奥斯汀在巴斯的家,就位于这条街道上。如果相信直觉,无需打问,循着人多的方向走去,那个门前高起几级石阶一栋乔治亚时代的小房子,便是简·奥斯汀在巴斯的故居。这是个对于她的一生至关重要的地方,也是对于英国的文学史无法忽略的地方。
1801年,二十六岁的简·奥斯汀告别了她生长的英格兰汉普郡斯蒂文顿小镇,随着父母举家迁居到温泉之城巴斯,住进了基街上一栋乔治亚时代的小房子里,从此开始了她忧郁、倔强而瑰丽的人生。对于这座美丽的小城,简·奥斯汀并不陌生,虽然她们居于汉普郡的乡下,但是家境富裕的乡绅也会学贵族的做派,在有闲暇的时候,携带家人在风光旖旎之地观光旅游。在没搬来巴斯之前,简·奥斯汀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个愉悦而温暖的假期。简·奥斯汀于1775年出生在英国汉普郡一个叫斯蒂文顿的乡镇,父亲是个才学深厚、受人尊敬的牧师,同时是掌管一个教区财产和税收的教区长,母亲是个有着良好家庭背景、爱书善文的女性。父母共生六男两女八个孩子,简·奥斯汀排行老七。当时的英国社会对女孩子主要是宗教和道德教育,而简·奥斯汀和她姐姐卡桑德拉却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父母亲在她们的童年给她们创造了读书、写诗、绘画、音乐、舞蹈等缤纷的空间,使她们的人生初期就浸润了丰腴的墒情。
对于迁居巴斯,简·奥斯汀的心里并没有充满欢乐的热望,也没有渴望的冲动,却是怀揣着低落的心情与幽幽的惆怅。那时的简·奥斯汀刚刚依依不舍地告别一场热恋。汤姆·勒佛罗伊是她哥哥的好朋友,他们相爱的时候,汤姆还是一个法律实习生,尽管前途充满希望,但当下生活过得却极其拮据。这段在简·奥斯汀生命中刻骨铭心的恋情,并没有被双方家庭看好,更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汤姆·勒佛罗伊的亲眷制止了他们爱情的发展,简·奥斯汀的父母对此也是不置可否。作为牧师的简·奥斯汀的父亲,如果知道汤姆·勒佛罗伊后来成为爱尔兰的最高法官,会不会为当初的漠视而懊悔与羞愧呢?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经历了七、八十年工业革命的英格兰,乡镇男女的感情追求依然被家长的喜好所桎梏,不能不说是一种时代的悲剧。而自那以后,简·奥斯汀虽然不排斥男性,却再也没遇到能匹配她灵魂的男人,自此度过了孤寂的一生。
一个美丽、优雅、智慧且才情横溢的女子,内心深处渴望的是与心爱的人的灵魂对话,绝不会因为世俗的婚嫁而亵渎灵魂。
1802年的冬天很冷,简·奥斯汀与姐姐卡桑德拉去梅尼顿庄园看望比格一家。比格一家是奥斯汀家的世交,她和比格家的姐妹都是闺蜜,每年都会有一段日子聚在一起,她喜欢跟她们围着庄园四周的树林散步,一起跳舞聊天,直到深夜。简·奥斯汀的美丽、幽默、高贵与才情吸引了比格姐妹的弟弟哈里斯。一个周五的晚上,哈里斯向简·奥斯汀求婚,他虽然比简·奥斯汀小几岁,却已经继承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博得世间不少羡慕的眼光。这也许是作为“老姑娘”的简·奥斯汀最后的机会了。她一定感到了婚姻、年龄和世俗的压力,所以当晚允诺了哈里斯。然而在允诺后的当天夜里,简·奥斯汀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知道婚姻会给她提供稳定而富裕的生活,她也渴望有一个温馨而舒适的家。但是她不爱哈里斯。那晚房间里的灯通宵亮着,她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次日清晨,她收回了自己的许诺。她为自己的轻率而懊悔,为自己妥协世俗而羞愧。
她拒绝为钱财而结婚。她拒绝为结婚而结婚。她恪守着自己的人生信念:世上的事什么都能忍受,除了没有爱情的婚姻。
两年后,被拒绝的哈里斯结婚生子,而简·奥斯汀依然孑然独身,热情而又冷峻地傲视人生。她是将所有对人生的感悟,对爱情的憧憬,对幸福的渴望,对世俗的鞭挞,都诉诸于笔端,让后世的人们从她的不朽作品中窥视当时英国社会的千姿百态、人情世故,以及那颗敏睿、孤傲但倔强的心。
2
现在的故居,已经建成一座纪念馆。一楼进门处,原本不大的迎客厅,现在成了纪念品店,布满各种艺术剪影、改编自她小说的各种电影海报、她幼时设计的小书复印本和一些纪念徽章……一批批的崇拜者在这里拥塞着,就像是在朝拜一座圣殿。走过过厅的故居里,完全是按照简·奥斯汀小说中的描述,陈列着十九世纪初巴斯的服饰、日常用品、家居餐具。二楼是简·奥斯汀居住与写作的地方。三楼是一间安静的茶室,完全是乔治亚时代的布置,桌上摆了香甜的小食,精美的餐巾和桌布上都印着简·奥斯汀的经典佳句。
走入故居二层,强烈的感觉到这里的简朴、宁静与典雅,正与主人文静、高贵的性格吻合。这个起居写作的房间并不宽敞,但却很温馨舒服,缎子的墙布上装饰着柔和的花朵,简练而协调;墙上的油画色彩明朗,人物头像栩栩如生;一些小物件摆设在恰当的位置,沧桑的木质地板上一张简朴的小书桌,书桌旁放着下午茶的杯具与几本书籍,这样一个朴素和谐的环境营造着一种宁静,仿佛在呼唤着作家源源不断的写作灵感。的确,她的创作效率是令人钦佩的,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在这张狭小的书桌上,简·奥斯汀写出了旷世的杰作。《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就是在这个小屋里完成了初稿,从而开始了她在文学史上登峰造极的跋涉。
故居里还展示着奥斯汀许多作品的手稿和亲笔信,那流畅优美的行文一定得益于母亲童年的督导。在简·奥斯汀短短四十一年的人生中,她书写的书信成千上万,她对朋友、对亲人的那份牵挂真情,都流淌在笔端,她对世俗世界的批判和愤怒,也都袒露在书信中。简·奥斯汀是一个外向的人,她以她的想象力、聪慧、风趣与活泼的个性给家人与邻居带来快乐,也因她性格中的尖酸刻薄而让人退避三舍。而对她的姐姐卡桑德拉·奥斯汀,简是把她当作整个生命的守护神,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在简·奥斯汀辞世的时候,她的书稿以及财富都交付给了卡桑德拉,在卡桑德拉去世前的几年中,她烧掉了简·奥斯汀很多信件,她不想让世人读到简·奥斯汀残酷的玩笑和尖刻的抱怨,知道她曾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和失望,要让妹妹的温和善良成为不朽。
3
在二楼的茶室,每过半小时,就会有一个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介绍简·奥斯汀的人生经历,介绍这位英国文学史上唯一可与莎士比亚平起平坐的伟大作家。我与同行的朋友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工作人员的讲解。稍顷,楼梯轻微响动,一个束淡蓝色高腰裙,头戴系带宽边帽的女子走近前来,恍然看到了典雅高贵的简·奥斯汀款款而来,用她的明亮与美丽照亮了昏暗逼仄的老屋。这是故居的工作人员,一副简·奥斯汀照片上的打扮。她有声有色地讲着古老的故事,我却一句也不懂的茫然,眼睛望着她楚楚动人的美艳,耳听她莺声燕语的柔软声调,脑海萦绕在简·奥斯汀人生后期的情境。
简·奥斯汀的父亲去世以后,家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她与母亲及姐妹离开了巴斯这座美丽的小城,搬到了一个叫乔顿的惬意小村庄。在那个美丽的地方,她过上了稳定、宁静、快乐而有规律的生活,她也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小说创作,先后写出了《爱玛》、《劝导》等作品。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真实地描绘着她周围世界的小天地,演绎绅士淑女间的婚姻和爱情风波,探索少女成长中丢掉幻想错觉、认识现实、自我发现的曲折过程,歌颂女性从盲目性走向自我认识的再生。简·奥斯汀获得了成功,她成了公认的描写妇女意识的卓越的作家。随着她日渐增长的声誉,伴随她的是身体的衰弱与不可救药的病入膏肓。 1817年的5月,她的亲人把她送去温切斯特进行治疗,在两个月的治疗当中,简·奥斯汀经历了各种痛苦、烦躁、苦闷的心情,但她依然以衰弱的体质配合护理人员,表现着极度的顺从和真正柔韧快乐的性情。在痛苦的煎熬中,她依然保持着她的才思、幽默和情操,以她的和善、达观温暖着亲人与医护人员,直到最后一刻。1817年7月18日,上帝领走了这个美丽、典雅而聪慧的姑娘,她在姐姐的臂弯中,平静地告别了这个她眷恋的世界。这一年,她刚刚四十一岁。一周后,简·奥斯汀葬于温切斯特大教堂,与许多社会名流一起,在那里继续着她的幽默、智慧与孤傲。
简·奥斯汀在巴斯的故居只住了不到八年的时间,但是巴斯人却从未把她忘记。二百多年的时光里,巴斯每年都会以简·奥斯汀故居纪念馆为中心,举行“简·奥斯汀节”,整座城市的人都打扮成那个时代的模样,行走于街头,朗读诗歌,举行舞会,一副十八世纪末的热烈与生动,宣示着这座城市的骄傲,表达着对这位伟大女性的崇敬。
这里是简·奥斯汀生命的一部分,是她深度观察形形色色社会的栖息处,是她体会灯红酒绿贵族生活的生死场,是她青春期孤傲的遐想地。
离开故居已是闭馆时分,还有游客要求参观,与工作人员做恳切地沟通。同行的朋友告诉我是来自挪威的游客,在表达对简·奥斯汀的景仰,与明天就要离开巴斯的窘境,以唤起工作人员对他们的同情。执拗、呆板而又傲慢的英国人竟然满足了游客的要求,这是很难得的意外。这大约不仅仅是对游客的尊重,更多的是对已经绝尘而去的简·奥斯汀一种深刻的怀念与崇敬吧!
(作者柳笛,本名刘殿华,陕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陕西日报》、《延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
本组稿件来源于《视界观》杂志第61期“视界大观”,《视界观》杂志第61期于2020年4月份出版。